【红色家书】革命家书中的百年——致烈士爷爷的一封信

发布时间:2021-05-17
来源:鹤壁人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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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爱的爷爷:

        我是您平生未曾谋面的长孙——欣乐,如果当年您留下照片,我现在的年龄应该是您那时的2倍;如果您还健在,今年您已是98岁高龄,咱们四世同堂,其乐融融,该有多么幸福!只可惜,您于1947年7月血洒疆场,把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4岁。

        值此全党全国全军开展党史学习教育之机,长孙特向您去信,隔空向您汇报自您离去74年间咱家的一些情况。不过,敬爱的爷爷,咱们有言在先,我实话实说,当您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时,可千万别难过,孙子相信您——那个永远年轻、永远坚强、富有血性的革命军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奶奶和村里的老茬人说,您出身佃农,9岁时父亲过世、12岁时母亲过世,您和胞兄(我大爷,袁文学)给村里的大户人家当长工。八路军来到太行山后,您哥俩双双投身革命,大爷先是参加老家一带的游击队,当过乡农会主任;您1945年参加革命,先是在党的地方武装——浚县大队,后又追随刘邓大军。1947年6月,在豫北(汤阴)战役结束后的休整间隙,您回家跟我奶奶告别,给她讲驻地军民鱼水情的故事,还特意扯上三尺蓝黑花布让奶奶做衣服,告诉奶奶不久部队又要开拔——千里挺进大别山了。只是您这一走,就再也没回来,撇下了我年轻的奶奶和2岁的父亲。

        1946-1947那两年,蒋介石撕毁“双十协定”,并调集兵力对陕北和山东解放区实施重点进攻。这两年,咱浚县党的地方武装和反动势力也正处于“拉锯战”状态,共产党人及家属着实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。邻村的大地主、伪军匪首李自斌带领杂牌军和还乡团大肆反扑,企图对家乡的共产党员、革命后代进行斩草除根。1946年5月,李伙同国民党县长盛绍汉,指使李书章等人突袭裴庄村,将开明乡绅、中原民间抗日先驱常仙甫烈士枪杀于家中;1947年2月,李会同赵宗彦组织反动势力2000余人围堵县大队驻地,将被俘的县大队副队长刘志成、连长耿连峰铡死在县城西门里;还有,李还指使他的手下到咱村,将革命战士王同河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打死在其母亲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对反动势力的疯狂报复,我外曾祖父(您岳父)和奶奶没有丝毫畏惧,一得到组织上或好心邻居传来的消息,就及时向清丰根据地转移。外曾祖父拉着奶奶,挑起他卖菜的萝筐,一头是年幼的父亲,一头是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,疾走紧赶、日夜兼程,有时为了应付路上盘查,还拉上当年14岁的舅姥爷(外曾祖父的堂侄)作掩护。路上野狗狂吠,冷枪飞弹耳边飞鸣,惊心动魄。多少个风雪夜,中途实在走不动了,就在路边的破庙里歇息,和衣躺下,身下铺一层玉米杆,上面搭条破棉被,醒来半身霜雪。

        东躲西藏、担惊受怕的日子,也只是三两年时光。您的独生子秋生安然无恙渡过了难关,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,他慢慢长大了、成人了、娶妻了,还为您生下了4个孙子。当年父亲高小毕业后,曾立志要参军,继承您的遗志,可惜当时有不让孤子当兵的规定,他只好安心在农村务农,以您为榜样,很早就入了党,还当过生产队的队长。后来因为他太不注重调养身体,或是顾虑家庭负担太重,加上我和妈妈都没经过世面照料不周,1993年9月,时年48岁的父亲因突发重疾抢救不及时不幸离世。不,不是离世,是父亲担心您孤独,到那边陪伴您去了。我母亲今年71岁,身体硬朗在老家生活,我时常前往看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说您的嫡孙辈一代,我是老大,下面有3个弟弟,到目前除了三弟以外,我们其他哥仨都已成家立业,都能自食其力,力所能及为社会作贡献。我还有幸被组织培养为一名副县级党员领导干部。您的曾孙(女)辈,有嫡传四男二女,大些的即将大学毕业,最小的也上小学三年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爷爷,以上介绍了您的诸多后代,是否漏了一个您最牵挂的人。说说我慈爱且深明大义的奶奶吧,全国解放后,家里一直没有您的下落。直到1957年,组织上下来调查,在问询奶奶、部分街坊邻居、基层组织和您当年的战友后,给出了您在1947年7月鲁西南战役羊山集战斗中失踪的结论,并追认您为革命烈士。“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”,特别是想到您自小到大没享过一天清福,奶奶一直到仙逝都不愿相信您的离去。2006年12月25日早上,奶奶突发心脏病,安祥地走了,享年83岁。从青丝到白发,奶奶等了您一个花甲,终于去那边找您团聚了。我只恨自己替父行孝时间太短,没让奶奶多享几年福。奶奶出殡那天,自家亲戚和村里街坊邻居来了很多,称道她为英雄守节59年,她孤儿寡母拉扯起了一大家人,困难时期她尽力接济邻居,她义务给街坊邻居扎耳朵治眼病、帮产妇接生,她与人供事总爱吃亏,她言传身教孙辈们为人处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在称道奶奶的同时,乡亲们也不约而同想到了您,想到了我们这个平凡而光荣的家族。

        敬爱的爷爷,您能义无反顾参加革命,真得感谢我奶奶的理解和外曾祖父的支持。还记得您参加革命初期,一次反动势力把外曾祖父押解到村外的北涧坑,用枪抵着他的后胸,让交待您的下落。外曾祖父面无惧色辩答:“他一个大活人,经常不沾家,你们就是把我打死,我也不知道他去干啥了、在哪儿。”在您正式入伍前,咱老家宅子的红色交通线站点(《浚县革命历史遗迹》上有),您哥俩没少瞒着奶奶执行任务吧?听奶奶说,有时候您俩从外边回来,穿一身灰衣服,到家后马上把换下的衣服塞进屋檐下,匆匆来又匆匆走。要知道,那时候咱榆涧街可是出了名的老杂窝(两县交界且匪患丛生),百姓有口语“宁过南北二京,不走榆涧豆公”。您俩进出村,都是先和住在村南小河边菜园里的外曾祖父用暗号沟通情况,确信平安后再进出村。

        奶奶在世时,从不拉咱祖孙三代工作上的后腿,并时常教诲俺们弟兄学会自食其力,“艺不压身,活到老学到老”;说咱是光荣之家,吃的是“君子饭”,记住永远听党话、跟党走,干好工作、守好本分;教育我们“吃饭穿衣量家当”,不忘过去、知足常乐,发扬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;让我们永记“滴水之恩”,对帮助过我们的人知恩感恩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正是听从奶奶教诲,我们父子五人不管从事什么工作,不管在哪个岗位,都是坚守正道、凭本事吃饭,有智吃智、没智吃力,绝不做辱没先人、让人戳脊梁骨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在世时,尽管咱家是烈属,尽管俺们弟兄多、家庭负担重,尽管本村两个同姓族爷(咱老家四合院里您的两个同族兄弟),还有舅姥爷(就是当年和外曾祖父护送奶奶、爸爸前往清丰根据地的那个)、姑父(大爷的女婿)先后当过村(大队)干部,但咱家没有向组织上提过额外要求,因为我们知道“倘若自己不争气,纵使给你一座金山,迟早也会坐吃山空”,况且那个年代咱们整个国家都困难,或许有人家比咱家更困难。

        1993至1997年,是我们家历史上最困难的时期,父亲英年早逝,当时咱家有3个在校的大学生,是奶奶靠养鸡、用每月8到20块钱的烈士遗属补贴来贴补家用。父亲去世时留下了一件的卡布料的外套,妈妈不舍得烧,我也不知道害怕,入学时穿着它和一双解放鞋、拎了一只装行李的蛇皮袋报到,成为当年农大校园的一道另类风景。我与同学比学习、比自立,不比吃穿享受,一方面搞好学业拿奖学金;另一方面,通过自学小家电维修、带家教、打零工,勤工助学尽力减轻家庭负担。在政治上我还积极要求进步,在大三上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当然,咱们家能顺利挺过难关,还要感谢众多师长、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生活上的接济。

        敬爱的爷爷,您能坚定走上革命道路、舍生取义,与您和胞兄相互间的激励鼓励密不可分。在我们浚县,像你们两个孤儿同胞兄弟携手投身革命的着实为数不多。你们弟兄有着正确的义利观,坚持“革命理想高于天”,为了主义、为了信仰可以舍小家、为大家。我们老家与邻村李自斌家“李府”的直线距离,也就一华里。实事求是讲,若是为了混口饭吃,跟着李自斌跑腿要安全、风光、实惠得多。况且,您俩外出干革命时,也都成了家、置办了土地,生了儿、育了女。但您俩就是坚定信仰、不畏强暴、扬善惩恶,公然在李自斌的眼皮底下“兴风作浪”,不惧把心脏捧到胸外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解放后,大爷先后在浚县的多个岗位工作,最后调到安阳地区运输公司浚县汽车二队担任党支部书记,无论身处哪个岗位,大爷都服从安排、听从指挥,既对上负责、也对下负责。1975年,驻马店一场经世罕见的特大暴雨导致西板桥水库、石漫滩水库溃坝,他受命带领车队前往驻马店抢险救灾、恢复重建。早年革命时期的身体损伤,加上积劳成疾,回来后大爷住进了县医院,于1976年冬天去世,终年57岁。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乡亲们曾为他惋惜。他却说,和您及其他牺牲的战友相比,他强多了。这就是你们历经血与火考验的一代,同志间比看谁奉献多、看谁失去多,时时处处做到吃苦在前、享受在后,非常懂得知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亲啊老大娘,听我把话讲,喝您一口凉水给你挑满缸。”敬爱的爷爷,这是当年您讲给奶奶替驻地百姓扫地、劈材、担水的故事,奶奶又讲给我们这一辈。军爱民来民拥军,只有为了群众、依靠群众、植根群众,才能得到群众的拥护和支持。如今,咱村的一些老人还在传颂您参加革命前只手夺下伪军枪支的故事,事后可是几十条枪来村里围捕您啊;我大爷,听说敌人悬赏用20斗米换他人头。不止一次在关键时刻,是贫苦的邻居大爷大娘趴在墙头的一句提醒,让您俩虎口脱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奶奶记恨我吗?”敬爱的爷爷,知道绕不开您这个问题。说实话,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,59年的守候、59年的落空,奶奶在极个别非常孤独、无助时,也曾对您心生抱怨:离别离别,怎么那一离开就是永别?再见再见,怎么您这一走就再也不见?但绝大多数时候,她是享受着烈属受敬仰的荣光、生活在对后代的希冀中,因为“她骄傲,她是军人的妻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刚记事时,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在爷爷膝下撒欢,也曾给家人要爷爷,他们就指着墙上的那块烈士证牌匾,告诉我您为国家牺牲了。尽管当年我还不明白牺牲的含义,但我知道您是为做正确的事而不在了。再大些,心中油然而生崇尚军人、敬仰英雄的情结,且历久弥坚。自打上小学起,我对英雄的故事和党的教诲都感同身受、笃信笃行,截至目前小学语文课文《十六年前的回忆》、《梅山脚下》等文中的细节,我还能清晰记得,每每想起就忍不住泪眼矇眬。

        敬爱的爷爷,您的辞别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痛。您离开后,大爷、父亲包括我们弟兄,至今没放弃寻找您的安身之处。我查证了关于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、鲁西南战役及羊山集战斗的一些史料:当年中央密电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,目的是要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,这关系战略全局和党中央在陕北的安危。时逢汛期,刘邓大军在没有后防的情况下千里奔袭,面对数十倍敌人的围追堵截,要突破黄河、颖河、汝河、淮河等天险,其艰难程度近乎又一次长征;然而刘邓大军不顾自身安危坚决贯彻执行中央指示,这是服从命令、服从大局的强烈政治担当。鲁西南战役是千里挺进大别山进程中被列入教科书的经典之战,也是大军东渡黄河之后的开局之战。为了确保战役胜利扭转后续战局,邓小平坚定地说:“攻羊山的部队不能后撤!”刘伯承鼓励将士们说:“蒋介石送上来的肥肉,我们不能放下筷子!”羊山集之战是鲁西南战役中非常惨烈、伤亡最大的一战:宋瑞珂整编66师的顽抗程度超过了之前其他任何一支蒋军部队,千余户的羊山镇战后几乎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,刘邓大军2纵(您所在的6纵16旅,根据战斗需要被临时划归2纵指挥,参加围攻敌66师)、3纵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代价,其中2纵团以上干部伤亡19人,营级干部伤亡32人,其他连以下干部战士数字更大,2纵队司令员陈再道将军后来感慨万分地说:“羊山集这一仗,是我们打得最苦的一仗!阵亡的战士最多!”羊山集战斗自7月15日起至28日止,战斗进行了14天,老天下大雨12天(7月15日,大雨滂沱。夜晚,野战军向羊山守敌发起围攻。7月25日夜里,大雨倾盆,直下到26日黄昏,总攻计划不得不推迟;27日,天气突然放晴)。鲁西南战役,创造了以我15个旅歼敌4个整编师共9个半旅约6万人的战绩,从而打乱了国民党军在南部战线的战略部署,开辟了进军大别山的道路,揭开了人民解放军战略反攻的序幕。

        传统文化讲,“叶落归根,魂归故里”。敬爱的爷爷,此刻您是否还在荒郊野外?不会是孤魂一人吧?可曾有处栖身?又道是,“青山处处埋忠骨,何须马革裹尸还”。无论您现在何方,在后人心中,您就是奶奶坟莹旁边的那座衣冠塚,是中华英烈网上那页专属网页。我猜想,您或是早已化为泥土,和您无数倒下的战友安卧在鲁西南战役纪念园的无名烈士墓下。敬爱的爷爷,如果您在天有灵,如今魂安何处,期盼托梦于我。

        家书传情,芳华无悔。敬爱的爷爷,常人24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,几多期许、几多眷恋,但您是将生命的长度浓缩成人生的厚度,值得!据统计,自革命战争年代以来,全国先后约有2000万名烈士为祖国的革命和建设事业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。我们家庭的历史,就是无数革命前辈、先烈家庭历史的一个缩影。您虽没盼来中国革命胜利的曙光,但可以告慰您的是,党的光辉事业经历了百年沧桑,发生了百年巨变。100年来,中国共产党秉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初心、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使命,不畏艰难险阻,不惧流血牺牲,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浴血奋斗、发奋图强、改革开放,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、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。如今的中国,再不是那个积贫积弱、任人宰割的旧中国,而是一个可以平视世界、令国人扬眉吐气的新中国。这盛世中华,恰如您辈之所愿!

        “继承是最好的纪念”。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。这段尘封了数十载的往事,不愿提及但又有必要提及,不能忘怀但又难以释怀。“红色政权来之不易,新中国来之不易,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之不易”。一切向前走,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,走得再远、走到再光辉的未来,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,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。唯有不忘初心,方可告慰历史、告慰先辈,方可赢得民心、赢得时代,方可善作善成、一往无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敬爱的爷爷,您辈用鲜血和生命打下的红色江山,我辈有责任、有义务立足本职本岗让它永不变色。作为革命后代,我们将永远铭记家庭这段苦难而光荣的历史,带头传承红色基因,赓续共产党人的精神血脉。带头注重家风家教,教育后人自食其力、自立自强,珍惜名节、珍惜当下,无愧于党、不负人民。我们将一如既往红心向党,不断从党史、家史中汲取砥砺前行的奋进力量,讲好身边红色故事,学史明理、学史增信、学史崇德、学史力行,坚定革命理想,坚守人民情怀,以履职尽责的担当,把好作风弘扬在新时代。

        敬爱的爷爷,安息吧!

        (作者袁欣乐,系市纪委监委驻市人大机关纪检监察组组长、市人大机关党组成员;其祖父袁文治,河南省浚县屯子镇榆涧街东王村人,出生于1923年,1945年参加革命,生前为中原野战军即刘邓大军第6纵队16旅48团副排长,1947年7月在鲁西南战役羊山集战斗中失踪,1957年被追认为革命烈士。)